白色情人節剛過!

小編跟風耍浪漫!

神子跟神侍的東方戀物語~~

即將在3/20出版的「返魂香二 黃泉之神曖昧賽高!!

返魂香02  

書名:返魂香二
作者:燃聿
插畫:竹官

當紅輕小說作家燃聿蟬連金石堂、博客來排行榜暢銷新作!

……以妖之名、化人之身,何以傳神之言!?

身廓聖會,與返魂香宛如雙生的『隱者』少女,究竟是妖?是人?還是神!?神侍突然鬧失蹤,身為神子的返魂香不得不鼓起勇氣,獨自面對八大神師的重重考驗。是宵語有意刁難?還是用心良苦?少女之心搖擺不定。與返魂香擁有相同面貌,卻行事詭異的少女二度現身,主動找上返魂香和宵語,欲尋失去的記憶。謎團重重的隱者,是妖?是人?是敵?是友?過往的記憶再度被掀開,返魂香……以妖之名、化人之身,何以傳神之言?

【內容試閱】

 

第一章   囹圄之險

 

包圍一魁齋宵語的並不只是記者,還有一些虔誠的『檀家』,也就是鷹銘寺的世襲信徒。

這些檀家或是樂善好施的地主,或是有親屬埋葬在寺院裡的功德主,也或者只是山裡的住客……唯一的共同點,就是對神道教的掌權人物極度崇拜。

因此宵語無法輕忽怠慢,只能調動全身為數不多的耐性,竭力忍耐他們的近距離接觸。

但當返魂香發出尖叫的那一瞬間,他的直覺反應就是她遇到危險了!

他當下顧不得對那些檀家的禮數,也來不及細究那股將自己和周圍人推倒的力量究竟是什麼,直接跨過這些人的身體,匆忙向聲音的源頭趕去。

鳥獸散的人潮褪去後,宵語終於看見了一身白衣童子服的蒙面少女。

她崩潰似的佇立於一片黑壓壓的聿取家僕中間,寬大的褲裙微微發抖,塗笠下的面紗左右晃動,像是在四下張望,又像在搖頭嘆息。

突然,她捕捉到了他的身影,呆滯的動作忽又靈動了起來。

宵語本決定趕到她身邊,這時見她奮力撥開人群踉蹌地向自己奔來,反倒不知所措地停下了腳步。

「宵語先生!」返魂香毫不猶豫地撲向宵語。

宵語慌忙扶住她,卻不知這種情形下該說些什麼,鼓勵或訓斥是他平日慣用的態度,但此時卻兩者皆不適用,因為……面紗下,她的臉看起來泫然欲泣。

待他察覺到自己已迷茫太久時,身邊的人群又包圍了上來。

宵語當機立斷,從長袖中拉出返魂香的手,將注意力集中在左手小指,召喚出了迄今為止唯一一件結界武器──星蟲殤。

星蟲的光非常微弱,起初看不出名堂,只覺像是附著在掌心的一些微小粉末,但隨著宵語手腕一轉、五指一彈,粉末剎那間幻化成無數長有薄翼的星蟲,以光速直沖雲霄,又如櫻花雨般漫天散落,形成了一道半球形的星蟲結界,將返魂香、宵語和舍利三人罩入其內。

結界內外,世界儼然被切割成了兩部分。無論外部的人怎樣敲打呼喊,內部也完全聽不見任何響聲。

宵語鬆開返魂香的手,終於如釋重負地吁出一口氣。

舍利也收起他的白骨七星鞭,露出傷腦筋的苦笑 ,「這些記者真像是一群蝗蟲,但是又不能隨便攻擊,又不能用咒術驅除,簡直比妖怪還麻煩哪!早知道場面會這麼混亂,一開始就應該使用結界的,當然現在也不算晚,總之,你們沒事就好。」

返魂香卻笑不出來,甚至比剛才更緊張了。

「可、可是,他們現在還在拍攝中吧?神子和神侍一起躲在結界裡被人圍觀,這種情況真的有比剛才好嗎?」

「放心,結界外的人看不到我們。」宵語平靜地說。

但他也知道,結界這種東西並非長久之計,他們既無法從世人眼前消失,也無法再厚著臉皮從結界裡走出去,所以除了等待援兵之外,暫時也別無他法。

當然,這麼窩囊的事,他不想讓返魂香知道。

然而,返魂香雖然會間歇性發作失語症和人群恐懼症,卻也不是笨蛋,稍微冷靜下來後,她的思考能力便慢慢恢復了。

「這麼一說的話,宵語先生,我們豈不是被困在這裡了?」

宵語回避她的目光,僵硬道:「沒有這種事,妳想出去的話,還是隨時可以出去。」

「但是,現在出去會很丟臉吧?」返魂香微微漲紅臉,指了指結界外重新架起的攝影機,「好像會比剛才更丟臉呢。」

宵語尷尬地轉身背對她,慢慢扶牆。

「啊……我、我並沒有責怪宵語先生的意思!相反地,我很欽佩這個果斷的決定!要不是有這道結界,我現在還不知會變成什麼樣子呢!

而且,這些蟲子也好漂亮,腹部一閃一閃地發出柔和的光芒,就像是仲夏夜的螢火蟲一樣,這一定也是位了不起的神器類式神吧?」

「……」不知為何,聽著她笨拙的安慰,宵語感覺自己更狼狽了,心口有股說不出的燥熱。

在一旁默默觀察他們的舍利,這時忽然抬起頭喃喃道:「哎呀,結界好像變淡了。」

返魂香也跟著抬頭張望,擔憂地追問:「真的嗎?如果再繼續變淡的話,外面是不是就會看見我們了?」

話音剛落,下一秒,她的手就被宵語緊緊攥住。

她順著手緩緩看向宵語的臉,只見他目光閃爍,臉上有種不自然的神情。

她也隨之慌張起來。

「怎、怎麼了?宵語先生?」

宵語卻不回答,只是專注地盯著星蟲結界,正疑惑結界似乎並沒什麼變化時,舍利的手「啪」的一聲搭在了他肩膀上。

「原來是這樣啊,宵語老弟……」

舍利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,曖昧地看著他和返魂香交握的手指,一副欲語不語的樣子。

「舍利你這傢伙!居然故意試探我的反應!」宵語反應過來,迅速抽出手,臉色陰沉地咬牙。

「若不是這樣,我怎麼可能掌握到如此重要的情報呢?」舍利大方承認。

下一刻,他又故作憂傷地嘆道:「不過,這種事你又何必瞞著我?我知道你本想當個風風光光的神子,卻陰差陽錯變成了神侍,還損失了不少修為,不得不屈辱地仰賴神子的能量補給才能勉強召喚式神,你的內心一定飽受煎熬,但被我知道了又有什麼關係呢?我又不會笑話你。」

「你明明嘴角都快笑到耳根了!」

「沒辦法,我天生就是這副樂觀開朗的相貌,女人們也都誇我笑起來有如春風拂面呢!」

「我看是蠢風抽臉吧!」

「……」

返魂香在一旁看著他們一冷一熱地相互鬥嘴,一時也沒有打斷的意思,只是舍利的話倒是提醒了她一點,她決定為宵語輸送能量本來是出於好心,但宵語作為接受的一方,卻並不一定會高興……

……不,別說會覺得高興,依照他高傲的性情,反而會感到十分屈辱才對。只是,他同時也是個體貼的人,為了不讓她難過,這份屈辱被他善意地隱藏起來了吧?

倏然,一個女性嗓音穿透星蟲結界,傳進了他們三人耳中。

「神子大人,神侍大人,聿取大人,很抱歉鄙人來遲了。」

宵語和舍利立即停止說話,屏息聆聽。

「鄙人是侍奉紅狩神師的第九代影舞者,奉諸位法堂神師之命前來迎接三位大人,因鄙人考慮不周而導致的混亂問題,鄙人定會竭力解決,還請三位大人原宥海涵,破除結界重新現身,鄙人俯首跪拜感激不盡。」

影舞者聲音清晰,語氣十分嚴肅,而且隱隱含有怒意。

宵語和舍利對視一眼,均沒有行動,像是打定主意靜觀其變。返魂香卻有些按捺不住,掀起面紗,四下搜索這位影舞者的身影。

沒多久,她在頭頂上方的兩團星蟲間,找到了一個懸停在半空的人影。

那是個身穿火紅巫女服的纖瘦女子,以白繩束著馬尾,黑綢紮著寬袖,裸露出的兩截手臂刻著密密麻麻的金紅色符文,遠遠看去宛如兩片耀眼的花火。

而她的兩手上,各執了一把色彩迥異的摺扇,當她以曼妙的姿勢緩緩舞動時,這兩把摺扇便連同手上的符文一起,不斷在空中畫出一道道炫目的花火軌跡。

真美……

返魂香在心中驚嘆,美得不可方物,大概就是專門用來形容這種女性的吧。

宵語和舍利也抬頭仰望影舞者,心中所想的卻不是舞蹈的美醜,而是那行動背後所代表的意義。

地面上的記者們依舊改不掉大聲喧嘩的習慣,對著攝影師嚷嚷:「白癡!快拍空中那個拿扇子的女人!拍不到神子的話,用那個鏡頭交差也可以。對!對!反正只要是‘不合常理’的東西就行,在外行人眼裡,神子、舞女什麼的還不都一樣!」

這種明顯缺乏修養又暴露智商的言辭,就像是在公然挑釁別人的容忍底限。

當下,宵語皺起眉頭,顯出露骨的厭惡。

而倘若宵語的反應只是不滿的話,影舞者就早已是怒不可遏了。

她當場咆哮出來:「愚蠢!禪有三毒四空,佛有六度十戒,即便是沒有信仰的凡夫俗子,也應該知道此處是神道界的聖地!可你們卻在此喧鬧起哄,不僅玷污了禪宗三門,還對神子大人表現出極大的不敬,簡直是無藥可救!」

記者們被居高臨下地罵了一通,心頭不快,紛紛嘟噥起來。

「什麼嘛……我們只是奉了上頭的命來採訪神子的,我們又沒錯。再說現在都什麼年代了,哪來那麼多規矩啊……」

還沒說完,就被影舞者冷冷打斷:

「不必多說了,既然你們無法遵守本會的規矩,那就請回吧!鄙人代表廓聖會九位法堂神師在此宣布,從今以後,本會與所有媒體斷絕往來,希望諸位永遠也不要再踏入鷹銘寺地界一步!」

攝影師們仍無動於衷地拍著飄浮在空中的紅衣女子,臉上甚至帶著嘲諷。

但沒過多久,他們便明白這位紅衣女子剛才舞扇的意義所在了……

不知不覺間,影舞者雙臂圖騰所幻化而成的花火,在空中形成了無數細小的光點,籠罩在整座寺院上方。隨著影舞者左右摺扇的舞動,這些光點如同一場絕美的星光火雨一般,無聲無息地飄落下來,點燃了所有人手中的媒體設備。

剎那間,人群中迸發出慘叫:

「啊啊啊啊!好燙好燙!著火了!」

「不好了!膠片燒起來了!剛才拍的全都沒了啊啊啊!」

「啊!你的頭髮!頭髮!」

「你的臉!臉上都是火啊!」

每個人都彷彿中了邪一般,在原地又跳又叫,哭爹喊娘,可在旁人看來,這些光點卻根本算不上是真正的火,其威力恐怕還及不上夏日晴空的陽光吧。

返魂香明知自己不該幸災樂禍的,但看著這些人被幻術嚇破膽的滑稽樣子,她還是忍不住暗自叫好。

正想回頭和宵語先生分享這大快人心的時刻,卻見宵語迅速靠近她,放下了她的面紗,輕輕將她掩在身後。

而後,如迷霧散開一般,星蟲結界消失了。

在宵語和返魂香面前,身穿紅衣的影舞者以五體投地的姿勢跪拜在地。

「請再次接受鄙人的道歉,神子大人、神侍大人,讓你們見笑了。」

宵語垂目看著她,淡淡說:「這不是妳的錯,起來吧。」

影舞者卻猶豫著不肯起,同時小心又恭敬地將目光投向返魂香。

宵語再次說:「放心,神子是通情達理之人,不會怪罪於妳的,妳起來吧。」

影舞者這才歉然起身,向返魂香深鞠一躬,然後,以謙卑的姿態引著宵語等人走向覺修殿。

山門闔攏之前,返魂香最後一次回頭,遠遠看向下山的路。

記者們正狼狽地抱頭鼠竄,一群僧侶默默拿著掃帚清理寺門,而檀家和隨扈們則隔了一段距離跟在記者後面,形成一支浩浩蕩蕩的下山隊伍。

倘若之前的媒體採訪只是一場鬧劇的話,那麼接下來即將上演的,應該就是所謂的正戲了吧?

一想到這齣正戲的主角不是別人,正是她自己……返魂香的胃便隱隱抽痛起來。

 

返魂香緊跟在宵語身後。

因為不是第一次入寺,再加上此刻身分已與過去大不相同,她也不敢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傻瓜一樣四處張望,只能儘量抬頭挺胸,中規中矩地向前邁步。

她是神子,神子……每次像這樣默默提醒自己時,她的胸口都壓抑得喘不過氣。

真是沒用啊,她究竟什麼時候才能適應這個身分呢?

然而天性吊兒郎當的舍利卻毫不拘束,就算在這樣莊重的場合,他依然有本事擺出男公關的笑臉,湊近影舞者輕佻地說:

「那個,影舞者大姐,妳其實不必太過自責啦。」

「聿取大人?」影舞者惶恐地抬頭看著他。

「看妳的臉色,妳應該還在想剛才那番宣言吧?徹底和媒體斷絕往來什麼的,可能真的會激怒某些國家電視臺呢!」

影舞者輕嘆了一聲,無奈道:「是這樣沒錯……畢竟,廓聖會從很久以前起就跟他們合作了。」

「但是,今天這樣的狀況誰也無法預料,不是嗎?上一任神子即位是在七十多年前,那個年代根本還沒電視這種東西呢。可現在,拜這些記者所賜,打探隱私變得容易多了,妳也和我們一樣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吧?這不是妳的錯,而是時代變遷的結果,所以妳不用放在心上啦。」

聽舍利這樣輕描淡寫的勸慰,影舞者略微扯出一個苦笑,點點頭表示心領了,然後繼續領著幾人往大殿深處走去。

返魂香跟在隊伍最後,悄悄拉了拉宵語的袖子。

「那個,宵語先生?」她以極小聲的音量輕輕說。

宵語放慢腳步,等待她開口。

返魂香在面紗下吞吞吐吐地問:「我剛才……是不是做錯了?」

「為什麼這麼想?」

「因為我暴露了自己的聲音,如果剛才我沒有突然大叫,說不定事情不會鬧到這個地步,而這位影舞者小姐也不至於做出如此為難的決定……」

宵語回頭瞥了她一眼,平靜回答:「不,妳做得很好。適時地向人們展示妳的力量,不僅可以嚇退膽小鼠輩,也可以讓廓聖會的神師們不敢小覰妳。我認為妳剛才非但沒做錯,還下了一步好棋。」

「真、真的?」

胸中泛起一股悸動,返魂香急忙深吸一口氣壓抑過快的心跳。

獲得宵語先生的肯定,似乎比想象中還要振奮人心,她幾乎都飄飄然起來了。

「至於影舞者,她只是聽命於主人的式神而已,任何決定的背後都有著廓聖會的意志,和她個人無關。所以,媒體的事就讓廓聖會的神師頭疼去吧,妳就不用操心了。」

「我明白了。」

「不過……妳說外文還可以理解,那股力量究竟是怎麼回事?」

返魂香露出尷尬的苦笑:「這個我也正想問宵語先生呢。」

「算了,先不說這個。」宵語見影舞者在長廊盡頭停下腳步,立刻停止交談,向返魂香使了個眼色。

返魂香於是匆匆整了整衣衫,重新紮緊塗笠的繩帶,然後努力擺出神子該有的架勢,猶如踩著高蹺一般,僵硬、而又萬般拘謹地走入了眾人的視野。

據說,神道教的佛堂正門,統稱為『三門』。

其形狀如闕,有三道並排的門,故有此稱。三門含有智慧、慈悲、方便等三解脫之意,又作空門、無相門、無願門之解。

不過鷹銘寺的三門並非寺院門口的那扇大門,而是位於覺修殿內院深處的一道門簾,如同風水嶺一般,將整座禪寺分隔成『入境』和『入空』兩部分。

三門之後,便是廓聖會的真面目。

當影舞者用摺扇挑起青灰色門簾時,一片強烈的白熾燈光從對面照射過來,剎那間,返魂香被刺得睜不開眼,下意識躲在宵語身後。

「哦!兩位大人終於來了啊!」

一個渾厚的中年男性嗓音由遠及近,在她面前停下,聲音略帶困惑,

「一魁齋少主,這位難道就是……」

返魂香拼命眨眼,讓眼睛適應強烈的光線。視野中漸漸出現了一張模糊的臉──中年男性是個矮胖的光頭和尚,五官和善,舉止優雅,目光卻相當銳利,即便隔著一層面紗,返魂香也能感覺到他那打量的目光所帶來的壓力。

但這股壓力,卻被宵語鎮定的聲音輕易化解了:

「沒錯,這位就是我在信中提到的神子本尊。」

接著,宵語又轉頭向返魂香介紹:

「這一位是九大法堂神師之一的孤那神師,廓聖會目前的『貫首』,掌管鳳州那一帶的寺院,曾經也是前任神子的座上客之一。」

返魂香呆呆地望著宵語,一時不知該向對方點頭示意,還是繼續維持沉默而神秘的形象。

雖然按照之前的約定,她是不需要做任何事的,一切都交給宵語先生來應付,但由於剛才她情急之下發出了尖叫,已經暴露了自己「年輕女性」的特徵,因此,這種時候她也不確定是不是要改變戰術,配合宵語先生來個隨機應變……

不過有一點倒是出乎她的意料。

原來,宵語先生早已將「她是神子、而他是神侍」的真相告訴了廓聖會?

也就是說,即便沒有魔陀羅成噤向媒體爆料,他原本也是打算將她以神子的身分介紹給這些神師的?

返魂香悄悄打量了一下四周。

寺寮內共有十一把椅子,中間兩把顯然是神子和神侍的,剩餘九把椅子上,共坐了七個人,就算加上起身迎接她的孤那神師,也只有八人。

缺了一位神師?

她再偷偷觀察那些神師的外貌,居然個個奇相異骨,不似正常人!

有的俊美非凡、有的醜怪恐怖;有的慈眉善目,也有的陰森冰冷,其中有一位好像有眼疾,還有一位更是索性戴了個鏽跡斑斑的鐵頭盔遮住了臉,也不知道那頭盔底下究竟是人還是妖……

想到自己正被這群人虎視眈眈地瞪著,返魂香便禁不住打了個冷顫。

「這樣啊,這位就是現任的神子大人啊……」

孤那一邊摸著下巴,一邊倒退著仔細端詳返魂香,臉上困惑的神色有增無減。

「但是,為什麼要戴面紗呢?」

「就是啊!孤那神師,你道出了我們的心聲啊!」

一個年輕男子不滿地走上來,雙手抱胸氣鼓鼓地說。他的年紀最多二十,留著一頭暗紅色的短髮,五官俊美、棱角分明,唯獨一對吊三角眼顯得格外突兀。

他眼神露骨地上下打量著返魂香,沒好氣道:「我們好歹也算是地位尊貴的法堂神師,跟外頭那些凡夫俗子可不同,他們不配看神子的真面目我可以理解,但難道我們也沒資格看嗎?」

「不,並沒有這個意思……」宵語委婉地回答。

紅髮男子立刻瞪眼搶白道:「那是什麼意思?神子的性別不是已經暴露了嗎?就算是年輕女性,也沒什麼好忌諱的吧?歷史上也有女性被選為神子的先例啊。」

「不,也不是這個原因。」

「那到底是什麼原因?你說呀!這麼遮遮掩掩的,你是在瞧不起我們神師嗎?」

沉不住氣的紅髮男子氣急敗壞地叫起來,還伴隨著幾下跺腳的動作,一張臉憋得通紅。

反觀宵語,卻依然是一副不緊不慢的樣子。

就算對方氣成這樣,他還是不打算解釋,只是回頭慢條斯理地向返魂香介紹道:「這一位,如果我沒記錯的話,應該是新上任的紅狩神師。

由於去年才剛剛接替過逝的父親擔任法堂神師一職,對於自己的身分和教內的規矩仍很生疏,所以還請神子看在我的面子上,不要計較他言語上的冒犯。」

返魂香暗自握了握拳,手心裡已一片汗濕。

一登場就被人指著鼻子挑釁,固然是出乎她的意料,但更令她訝異的是,在場其餘的法堂神師居然沒有一個人站出來阻止紅狩,連一開始起身相迎的那位孤那神師,此刻也擺出事不關己的態度,在一旁冷眼旁觀。

眾人的沉默,似乎愈加助長了紅狩的氣焰。

他惱羞成怒,舉起拳頭就要砸向宵語:「你、你這小子胡說什麼?!我又沒有冒犯神子!明明是你在那邊藐視神師!」

他的手剛落下,眼前便晃過一抹鮮豔的紅色,隨即,一道影子輕飄飄地跪倒在他腳邊,緊緊抓住他的手。

「主人,請不要對神侍大人無禮。」影舞者低聲懇求。

「 妳閉嘴!」紅狩惱怒地一把推開她,粗聲大罵:「只不過是個僕人而已,有什麼資格在這裡插嘴?你給我回來!」

說著他便向影舞者攤開手掌,影舞者黯然垂首,不得已化作一道紅煙,匯聚到紅狩手掌中。

紅狩握緊拳頭,正準備一口將其吞入腹中,突然,一個微弱的聲音制止道:「不要……住手!」

所有人屏住呼吸,驚訝地瞪向全身包得嚴嚴實實的神子。

紅狩更是瞪大眼睛,滿臉不置信。

這個怯懦而顫抖的聲音,竟是從那白紗下發出來的?

神子開口說話了?

返魂香自己也吃驚不小,她居然不知不覺發出了聲音?她只是以為紅狩要吃了影舞者,嚇了一跳而已,她可沒打算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來啊!

紅狩的手尷尬地僵在半空中,影舞者化成的那道紅煙還被他握在手裡。

他有些不服氣地喊:「怎、怎麼了?我管教我自己的家僕,關你們什麼事?就算是神子也……」

「放肆!」

宵語突如其來的一聲怒吼,把在座所有人驚得全身激靈,連返魂香也暗自倒抽一口氣。

紅狩還想嘴硬,卻倏然意識到,眼下的處境似乎已容不得他開口了。

在他眼前,一把燃燒著的蛇形長刀正對他的臉,刀刃距離他的喉結至多只有一公分,他甚至都能感受到那圍繞在刀身上的火焰的炙熱。

而在他的脖子上,纏繞了一條白骨七星鞭,鞭尾的倒刺正慢慢順著他的肩膀爬向他的心臟,森冷的觸感激起他一身雞皮疙瘩。

與此相比,七星鞭主人的聲音倒是非常柔和悅耳,而且滿含笑意,適時地打破了這沉重的氣氛。

「真是的,連神子的命令都不聽,也難怪宵語老弟要生氣了。你這法堂神師也太不專業了,該不會是假冒的吧?」

「蛤?」紅狩錯愕地嘟噥:「你是誰啊?」

紅煙又幻化成影舞者,在他腳邊低聲提醒道:「主人,這位是聿取本家的長子聿取舍利大人,是三大……」

「這種事無關緊要啦。」舍利笑著打斷,一邊收回七星鞭,「關於這位影舞者,妳能不能暫且先別將她收回虛界?我們還有些話要問她,對不對?宵語老弟?」

宵語沒好氣地瞥了舍利一眼,配合他似的點點頭,也將夜刀神收了回去。

「若是方便的話,還請紅狩神師應允,得到答案後即會將影舞者歸還。當然,這也是神子的意願。」

紅狩聽出宵語和舍利兩人是找個理由給他一個臺階下,他也自知剛才的言辭太過冒犯,於是也順勢退讓一步說:「好、好啦,隨便啦,反正只是個僕人而已,借你用一下也沒什麼。」

對於他的措辭,宵語皺了皺眉,轉而看向仍跪在地上的紅衣女子:「那麼,就請影舞者跟我們走一趟吧。」

一旁看戲的孤那神師這時忍不住喊道:「等等!一魁齋少主、神子大人,我們幾位神師等候了這麼久,會議還沒開始,你們這就要走了嗎?」

紅狩嘖了嘖嘴,跟著附和道:「就是啊,神子的真面目也還沒……」

他說著、說著突然接觸到宵語充滿怒意的眼神,聲音頓時卡在了喉嚨裡。

宵語逼近他一步,聲音冰冷地問:「神子的真面目,是為何意?」

「誒?」

「神子是男是女,是老是少,是胖是瘦,是美是醜?」

「呃……不……」紅狩倒退一步,支吾道,「也沒有到那麼粗俗的地步啦。」

「那麼,神子的真面目,究竟是為何意?」

紅狩被逼得語無倫次起來:「只、只是好奇,神子長什麼樣子而已,沒、沒別的意思啦。」

「神子的相貌?」宵語輕蔑地冷哼:「看見了又怎樣?胖又怎樣?瘦又怎樣?美又怎樣?醜又怎樣?!你會因相貌而改變對神子的態度嗎?」

「這……」紅狩無言以對,只能狼狽地轉身,用眼神向其他幾位神師求助。

宵語也趁勢抬頭,目光一一掃向其餘神師,一字一句嚴肅道:「討論神子的相貌,是這個廓聖會最無意義的事,正因如此,神子才以紗蒙面,希望你們將注意力放在更重要的事上。

各位神師都是德高望重的前輩,無需我多說也應明白這個道理,只是……現在看來,各位神師似乎搞錯了一件事。

廓聖會雖然主張廓然無聖,不舍凡不求聖,但這真的意味著凡人可以和神子平起平坐嗎?」

宵語看了眼面面相覷的神師們,目光又重新回到紅狩身上,語氣更加嚴厲道:「別自欺欺人了!神子雖是肉身凡胎,但終究還是這個世界的精神領袖,神子言神明之語,行神明之事,代表的是神明的意志,怎能允許你們隨意調侃褻瀆!」

話音落下,寺寮裡一片寂靜,誰也不敢開口說話,甚至連氣也不敢喘一聲。

「至於這次會議,還是等諸位神師先學會尊重神子之後,我們再來慢慢商議吧。」

說完,宵語拉起返魂香的寬袖,轉身便走。

 

第二章  法堂之爭

 

走廊上,宵語仍在生氣。

返魂香看著他的側臉上隱隱鼓起的腮幫,發現他在拼命咬牙克制自己。「 我是個常常犯嗔戒的人」,記得他這麼說

過,此刻也一定忍得很辛苦吧。

不過,一想起剛才他面對全場神師發出的那番擲地有聲的言論,她的心臟就禁不住怦怦亂跳。

真帥氣啊!不愧是宵語先生!

猶記得他們第一次見面時,他也是像今天這樣堅定地站在她這一邊,為她生氣、為她說話,即便是與所有人為敵也在所不惜。

明明平時總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樣子,只有在這種時候,才能稍稍看見他那隱藏極深的溫柔……

「那麼,我還有事,就先在這裡和你們暫別了。」 舍利告辭的聲音,將返魂香拉回現實。

看著舍利遠去的背影,她隱約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一件重要的事。除了突然使出奇怪的能力之外,她是不是還有事忘了告訴宵語先生呢?

對了!那個跟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女!

樹蔭下,少女單手扶枝,細白的手臂從長袖中露出宛如一截蓮藕,而在那同樣慘白的臉上,一對輪廓極深的黒目射出強烈的怨毒眼神。

雖然擁有人形,卻怎麼看都不像是人類……難道她就是上次在公車上襲擊他們的那隻妖怪?

返魂香拉了拉宵語的手臂,悄聲說:「宵語先生,有件事……」

「等一下。」 宵語打斷她,注意力全然放在了別處。

走廊上,不時有寺中的雲水僧經過,皆穿著樸素的僧衣,看見宵語時十分恭敬地稱他為少主。

因宵語從小跟隨大太上座學習禪宗佛法,鷹銘寺上下都知道他是上座的傳人,就算沒有繼承神子之位,他也仍是這整片土地的擁有者,但他身邊的這位蒙面白衣童子,大家就捉摸不透了。

因此每個人經過時,都會用好奇又懷疑的眼神打量她。

幾次三番之後,宵語終於忍不住停下腳步,隨手推開一間知客寮,將返魂香帶入房間內。

「妳先在這裡休息一下,我和影舞者說幾句話,馬上就回來。」吩咐過後,宵語便推門出去,走廊上再無聲響。

宵語一從視野中消失,返魂香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的精神又再度緊張起來。

她在房間裡緩慢踱步,仔細凝視四壁擺設──牆上字畫、窗前盆栽、連壁龕裡供奉的金像也認認真真端詳了一遍,卻仍然擺脫不了慌亂的情緒。

是她太依賴宵語先生了嗎?

還是這種地方本身就令人不安?

不,歸根結底,還是她的內心太不自信了吧?

返魂香嘆息著坐在床沿,摘下塗笠,揉了揉蓬亂的頭髮,覺得肩膀異常沉重。

就在她試著活動肩頸時,不經意間看見了窗外中庭裡的兩道人影──

她立刻嚇得從床上跳起來!因為,其中一人正在用拳頭猛揍另一人的臉!

返魂香急忙移動到牆邊,透過竹簾縫隙向外張望。原來被揍的就是那個戴鴨舌帽的記者,而使用暴力的那一位……出乎她的意料,竟然是警視廳的警部魔陀羅成噤?!

返魂香心慌意亂起來。

這位成噤先生,雖說一眼看上去就不是什麼和善溫柔之輩,冷峻的臉部輪廓和削得很短的板寸髮型,也總是透出一股凶戾之色,但他畢竟是個警察,再怎麼說,也不可能會毆打手無寸鐵的市民吧?

但眼下他偏偏就是在狠揍對方,而且邊打還邊怒吼:「你這混帳腦子進水了嗎?!為什麼這麼多事?還特意在神子面前把我抖出來?」

那記者被打得鼻青臉腫,鴨舌帽也飛了。

他只能捂著臉躲閃,哆哆嗦嗦地求饒,然而成噤卻沒有停手的意思。

返魂香聽見記者一聲比一聲淒慘的哀嚎,一時也顧不得宵語的叮囑,衝出房間便向兩人奔去。

「住手!」

話一出口,返魂香便後悔了。

當魔陀羅成噤和鴨舌帽記者同時轉向她時,她看見了兩人眼中的震驚,尤其是後者。她這才意識到,自己忘記戴面紗了,此刻,她的真實相貌,正毫無遮蔽地呈現在那個記者眼前。

「呃,我……我……」返魂香下意識用手擋臉,慌得不知所措。

記者見狀向她衝來,噗通跪在她腳邊,苦苦哀求:「神子大人!您是神子大人對吧?請您救救我,這個人他想要殺我啊!」

返魂香為難地看向成噤,怯怯地問:「成噤先生,這是真的嗎?」

成噤揉搓著已經發紅的拳頭,既狼狽又火大:「在管我的閒事之前,還是先擔心妳自己吧。妳這樣正大光明地在一個記者面前露臉,真的沒問題嗎?」

記者立刻大喊:「我不會說出去的!我絕對不會報導,也絕對不會向任何人透露半點資訊,請相信我!神子大人!」

成噤一聽便嗤之以鼻,但返魂香從沒被人這樣央求過,想也不想便攙扶起記者說:「我明白了,我相信你,也請你一定要替我保密。」

「一定!我發誓!」

說完,記者便匆匆拾起帽子,連滾帶爬地逃出了中庭。

「啊……」返魂香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。

意識到偌大的中庭只剩下自己和成噤兩人時,她忽然覺得壓力倍增。

她做錯了嗎?

她惹怒成噤先生了嗎?

她也會被揍嗎?

腦中閃過好幾個可怕的念頭,更是讓她噤若寒蟬,不敢抬頭正視對方的眼睛。

沉默了片刻,先開口的人是成噤。

「返魂小姐,妳不質問我嗎?」

「不,是我太多管閒事了。」返魂香一心只想快點撤離,結結巴巴說道:「我知道,成噤先生應該也有自己的理由,我只是覺得,不管怎樣使用暴力都是不對的,所以才……」

「那是他活該!」成噤惡狠狠地咒罵道。

返魂香嚇得弓起肩膀:「是!對不起!」

「嘖……我沒有想嚇你的意思,放心,我從來不打女人。」成噤煩躁地抓了抓頭,像是喘不上氣一樣,胸口起伏不定。

這話本來是為了要安慰她的,可返魂香的緊張感卻並未減少。

「成、成噤先生,我其實已經不在意你向媒體透露的事了。畢竟你說的也是事實,我和宵語先生身分顛倒的秘密,就算你不說,遲早也會被人知道的。」

「但是,那不一樣……」成噤越發燥熱起來,整張臉紅得發紫,他不得不扯開襯衫的領子,讓自己呼吸稍微順暢一點。

「不一樣?」返魂香不明白。

「這樣聽起來,感覺我就像個卑鄙的告密者一樣,但事實不是這樣的!我告訴媒體的最根本原因,其實……其實是想為神子妳打抱不平……」

成噤用力甩開領帶,繼續拉扯著領子,大口大口喘氣。

起初返魂香並沒注意到他的異常,只是十分困惑地聽著他斷斷續續的解釋,可當他說出自己這麼做是為了她時,她忍不住抬頭瞥了他一眼。

剎那間,她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──

在成噤的頭頂上空……不,確切來說,應該是半張臉以上的地方,出現了一抹重疊的鬼影!

那好像是一張年輕女人的面孔,膚色白裡透紫,披頭散髮、雙目緊閉,五官分辨不清,只能依稀看出那是古人才有的妝容。

而這張詭異的人臉,就像一張半透明的面具,影影綽綽地飄浮在成噤的額頭上方,以緩慢的速度微微晃動著,彷彿在呼吸一樣……

返魂香瞪大眼睛,愣愣地盯著人臉看了幾秒,伸出手驚恐地大喊!

「啊!」

成噤停止手上的動作,困惑地看向她:「怎麼了?」

「那個……那個……」

還未說出個所以然來,倏然──

人臉睜開了眼睛,兇狠地瞪向她。

這下返魂香嚇得連魂都沒了,也顧不上向成噤解釋,逃也似地離開了中庭。

結果,她就這樣逃了回來。

 

一進房間,返魂香便顫抖地鎖上門、拉上竹簾,然後重新戴起塗笠、放下面紗。假如那張人臉真的是什麼鬼魅妖怪,這麼做肯定無濟於事,但她此刻只想找個地方躲起來,因此任何能與外界隔斷的東西都可以令她稍感安心。

一定是她看錯了,是幻覺。

她儘量不去回想剛才那副可怕的畫面,拼命在心中默唸頌,可無意中,她被一種奇怪的聲響分散了注意。

那是一種輕微而有規律的機器運作聲,「卡噠」、「卡噠」……似乎是從一旁的木櫃裡傳出的。

返魂香屏住呼吸,全身顫慄地向身後望去。

只見黑暗中,有個帶著鴨舌帽的人影蹲在角落,手中抱著一台沉重的照相機,凸起的黑色鏡頭正對著她的頭部,如同一隻怪物的血盆大口。

相機的燈光一閃,她像是被攝取了魂魄似的,突然雙腿一軟,噗通一聲跌坐下來。

想驚叫,卻發不出聲音!

想逃走,卻無路可逃!

原來在她鎖上門之前,這個人就一直躲在這間客房裡,不懷好意地等待著她?可她幾分鐘之前才剛救了他啊!

「神子大人,不用緊張,我不會傷害妳的,只是能不能請妳摘下面紗、露個臉呢?」

鴨舌帽記者發出嘶啞的聲音,慢慢舉著照相機向她走來。

也許是因為臉上還帶著被成噤打的瘀傷,讓此刻對方臉上的表情顯得格外猙獰。

「別過來!我……我命令你,不准過來!」返魂香撐起虛軟的腿,徒勞地向窗邊挪動。

「命令?呐,我說,妳真的是神子嗎?」記者嗤笑,「長得那麼像狐狸精,當尼姑不是太可惜了嗎?」

「無恥!」忽然被戳中痛處,返魂香怒斥:「早知道你是這樣卑鄙的人,剛才我就不應該救你!」

鴨舌帽記者森然笑了起來,將相機又挪近了幾分,「別裝了,我們也算是互惠互利吧?妳想要利用媒體出名,我想要靠獨家新聞賺錢,這不是雙贏嗎?所以別囉嗦了,快把斗笠摘掉,露出你那張絕色尼姑的臉蛋吧!」

返魂香氣惱地咬住嘴唇,心臟砰砰作響,頭腦卻漸漸清晰起來。

眼見那記者竟大膽地想要伸手抓她的面紗,她急中生智大叫起來:「宵語先生!你來得正好,快幫我!」

趁記者回頭的一瞬間,她迅速拿起壁龕裡供奉的佛像,用力砸向相機的鏡頭。

記者感覺手中一震,同時聽見玻璃碎裂聲,立刻知道不妙,下意識用手臂護住鏡頭,卻已經晚了。

眼看自己的吃飯傢伙被砸得破碎變形,他勃然大怒,一把攥住返魂香的手腕,「混帳!妳知道這個機器花了我多少錢嗎?妳真的是神子的話,應該能賠得起吧?快賠錢!」

返魂香吃痛地鬆開手,佛像掉到了地上,被記者一腳踢開。

她只能委曲求全地回答:「好、好的,我願意賠償,只是錢包沒帶在身上,不如我帶你一起去找宵語先生……」

「別想敷衍我!不准走出房間,現在就賠錢!」記者怒道。

返魂香害怕得縮起脖子,以手擋面,耳邊又響起了刺耳的蜂鳴聲,和記者罵罵咧咧的恐嚇聲混成一片。

好吵,吵死了,頭痛欲裂……

可片刻之後,倏然──

一切聲音全消失了。

返魂香感覺不可思議,迷惑地睜開眼,發現自己的手腕不知何時被解放了,而那記者卻不知去向。

站在她面前的,是一個和她擁有相同身高、相同髮色、相同容貌的少女。

……誰?她在照鏡子嗎?

不,這個人並不是她。

因為對方綁著高高的馬尾,眼角上吊,表情比她冷峻得多。除此之外,她們的服裝也極為不同,她身穿白色千早衣,而對方則一身漆黑,就像是她的倒影……

一個拿著金色細劍的倒影。

返魂香凝視細劍的劍尖,看著上面尚在流淌的鮮血,心中湧起奇妙的感覺。

 

她的視線漸漸下移,充斥視野的畫面變成了和鮮血相同的顔色。

地上有一團奇怪的東西……鴨舌帽記者面朝下趴倒在地上,身體被切成了幾部分,頭顱和肩膀分開了近一米,左手甚至已滾到門邊去了。

咦?

咿──咿咿咿咿咿?!

返魂香張大了嘴,拚命嘶叫,卻只是發出了倒吸空氣的吞咽聲。強烈的暈眩,以及從胃部湧起的噁心,讓她虛脫得無法思考。

這時,少女的手猛地挑開了她的面紗,捏住她的下巴,用力晃了晃她的頭。

當她的目光再次彙聚時,地上的記者……不,記者的屍首,卻莫名消失了,只留下了滿屋子飛濺的血跡。

難道又是幻覺?

返魂香盯著仍抓住她下巴的少女,顫聲問:「這、這究竟是……」

「真是看不下去了。」少女的嗓音也跟她一模一樣,只是語氣非常輕蔑,「既然跟我長得一樣,就別在這種人渣面前丟我的臉啊!一開始殺了他不就好了?」

「殺、殺殺殺了他?果、果然是你……」

少女冷冷皺眉:「沒錯,是我殺的。是我,也是妳。」

一團混亂,完全不懂啊……返魂香絕望地抱住頭。

少女毫不憐憫地抓起她的白衣下擺,慢條斯理地擦去金色細劍上的血跡,隨後狠狠地瞪了她一眼,昂首闊步走出了房間。

「等等!」

返魂香看著腳底的鮮血,又望向漸漸消失的少女背影,臉色煞白。

不是她殺的……真的不是她殺的啊!

 

廊內開始起風了。

一魁齋宵語撥開吹散到臉上的髮絲,重新將手插進寬袖中,背靠在紅漆剝落、有半人之高的柱石上。

柱石後是寺中的『無相寮』,也是閒人免進的私寮。

有別於『知客寮』簡單古樸的結構和裝飾,這裡更像是一間收藏字畫古籍的藏書閣,據說曾有高僧在此下榻,牆上還留有僧人的真跡,因此現在專作『旦過寮』之用,供遠道而來的行腳僧借宿休憩。

在宵語身旁,影舞者收起摺扇,垂首低語。

不過宵語此刻心中想的,卻是如何讓阿香贏得神師尊重的問題,因而對於影舞者的話稍有些心不在焉。

「……不用一直道謝,出手幫妳的是神子和舍利,我只是順便而已。」

影舞者看著宵語的臉,欲言又止,沉默許久之後感慨一笑,「想不到,時隔多年再次相見,一切都已物是人非。大人成了神侍,而鄙人則成了紅狩少爺的式神……大人您現在還好嗎?」

宵語轉過頭,重新將目光投向她:「嗯,一切都好。」

……一切都好?

影舞者露出苦笑,一直以來都期盼著能成為神子,到頭來卻成了服侍神子的神侍,十五年的苦心付諸流水,十五年的修行和積累全部變成為他人做嫁衣,怎麼可能會好?

但宵語的臉上卻絲毫看不出受辱的情緒,反而有種心如止水般的平和,彷彿他早已接受神明的安排,心甘情願為神子奉獻終生。

究竟要擁有何等寬廣的心胸,才能坦然接受這樣的命運呢?

她無法想象。

至少她不認為自己能做得到……

宵語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:「九位神師中,怎麼有一位沒有到場?」

影舞者立即答道:「枯破神師沒有收到邀請函。鄙人前去他府上拜見時,僕人聲稱神師外出修行,已經有好幾個月沒回府了,於是鄙人留下了口信。但直至今日枯破神師也沒有與廓聖會聯繫,恐怕是還沒收到口信吧。」

「在廓聖會舉行之前,特意外出修行幾個月?」宵語疑惑地皺眉,「這種事在神師中經常發生嗎?」

影舞者搖頭無奈道:「鄙人也是第一次遇見,需要鄙人再去打聽一下嗎?」

宵語想了想,拒絕道:「不用了,妳是紅狩神師的式神,還是別插手別人的事比較好。至於那位神師……」

後半句話,被一陣突如其來的驚叫聲掩蓋了。

宵語一愣,驀然回頭。

那是阿香的叫聲,而且聲音淒厲又哀傷。

……她在哭?

宵語頓時沉下臉,一個箭步衝出長廊,全力向知客寮奔去。影舞者也緊跟在其後,雙臂張開擺出備戰姿態。

 

「阿香!」宵語踢開門,瞠目瞪向屋內。

蔓延至整個房間的血泊之中,返魂香抱著膝蓋蜷坐在地,披頭散髮、渾身顫慄,低垂的肩膀因啜泣而上下抽動。

宵語的臉上霎時沒了血色,握拳的手指一陣顫抖。

他凝重地環顧四周,轉頭對影舞者命令:「快追!」

影舞者得令,立即化作一道紅煙飛了出去。

宵語快速將門閂上。無視胸口滿溢的怒火,他極力表現出冷靜的樣子走向返魂香,小心翼翼地扶住她肩膀。

「出什麼事了?你受傷了?」

指尖剛輕觸到身體,返魂香便劇烈地痙攣起來。

她像是忽然恢復神智一樣,猛地跳起來,不顧一切地揮開他的手,可當看清面前的人是宵語時,她又立刻放鬆緊繃的神經,像個嬰兒一樣歇斯底里地大哭起來。

「宵、宵語先生……不、不是我殺的……我沒有殺人……」

因抽噎得太厲害,她幾乎沒辦法說出一句完整的話。

宵語將她扶到床邊坐下,語氣焦急道:「我不知道妳說的是什麼人,但我相信妳絕對沒有殺人的膽子。我只想知道,妳受傷了嗎?」

返魂香雙手捂臉,哭得越來越傷心:「對不起,都怪我不小心,我的臉被人看到了……」

「那種小事不重要!妳究竟有沒有受傷?」

「我……我明明跟宵語先生約定了,要偽裝自信,我也跟自己約定了,盡量不要給你添麻煩……可、可是,我卻沒能做到……我實在太沒用了,什麼都做不好……」

就在她哭哭啼啼、語無倫次幾乎到達崩潰邊緣時,忽然──

「啪!」宵語的兩隻手掌用力貼在了她臉上,嚇得她立刻停止啜泣。

他捧著她的臉,逼近她的雙眼,一字一句問:「阿香!回答我,妳有沒有受傷?有──還是沒有?」

返魂香這才注意到他已問了好幾遍,支吾著回答:「我、我沒有受傷,對不起,讓你擔心了。」

宵語瞪著她,緩緩站起身,如釋重負地嘆了一口氣後,硬邦邦地說:「我也沒那麼擔心……現在頭腦清醒了嗎?」

返魂香默默點了點頭,又輕微抽泣了兩下,用袖子擦去滿臉淚痕。

摸著自己濕漉漉的臉頰,她不經意想起什麼,驚慌地喊道:「不好了!宵語先生,影舞者也看到了我的臉!」

「不用擔心,影舞者懂得分寸,不會肆意宣揚出去的。」

返魂香急道:「不、不是這個問題,是她去追的那個兇手……假如……」

假如影舞者發現兇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話,一定會誤解的。但話到嘴邊,又被她咽了回去。

她怔怔地看著腳下的血泊,心中自問:那位少女真的是兇手嗎?就那樣憑空出現、殺了人、又在眨眼之間移走了屍體,那種事真的可能發生嗎?不,歸根結底……那位少女真的存在嗎?

會不會一切全都是假像,是她的大腦在治療失敗後産生的「心魔」?

所以,那少女才會說是我,也是妳……

「兇手怎麼了?」宵語仍在等她說下去,皺眉追問道。

返魂香卻無法回答,像是被自己的想象禁錮住了,神情既混亂又糾結。

就在此時,門外傳來一陣謹慎的敲門聲。

返魂香立即瞪大眼,驚恐地看向宵語。

宵語示意她不用怕,門外是影舞者。

他正想開門,卻見返魂香臉色煞白,渾身上下都透出強烈的不安。

他於是又默默放下手,站在門邊向外吩咐道:「影舞者,就在外面說吧,我能聽得見。」

影舞者順從地回答:「大人,鄙人剛才搜尋了整座寺院,並沒有發現可疑人物的蹤影。不過,為了保險起見,鄙人去查看了一下山門前的結界,卻發現有一處被破壞了。」

「被破壞了?」宵語大為疑惑。

「是的,結界已不再完整,所以鄙人推測寺中有妖怪,神子大人所經歷的這番遭遇,或許正是那妖怪所為。」

宵語若有所思地看了返魂香一眼,沉默了片刻,語氣堅定地回答說:「不,鷹銘寺中不可能有妖怪。」

「可是,結界確實是被破壞了……」

「那不是被妖怪破壞的,而是神子在入寺之前的無心之過。」宵語十分確信地打斷她。

影舞者恍然大悟:「啊!這麼說來,之前的確感覺到一股陌生而強大的力量,原來結界就是在那個時候被神子大人衝破的?」

「總之,接下來就交給我處理吧,等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後,我會給妳一個交代的。在那之前,還請妳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聲張出去,尤其是不要告訴妳的主人紅狩神師。妳能答應我嗎?影舞者?」

「……」門外一片安靜,影舞者似乎在猶豫。

宵語看了一眼返魂香,破天荒地壓低嗓音懇請:「拜託了。」

影舞者想了想,低聲回答:「是,鄙人什麼都沒看見,也什麼都沒聽見。鄙人走出三門之後沒多久,便和神子神侍大人分開了,餘下的時間一直在修補三門的結界,因為神子大人的力量太強,所以花了很長時間才修補好。」

宵語點點頭,默許道:「也只能用這個藉口了。幸好早課時間已過,沒有被路過的雲水僧發現。」

影舞者問:「需要鄙人打掃房間嗎?」

「不用了,妳回去吧。」

確認影舞者離開了之後,宵語召喚出了式神狸鬼和花散裡,命兩人儘快清理地上的血跡,將知客寮恢復原狀。

隨後他找來了一件不起眼的灰色外衣,將返魂香從頭到腳包裹起來,帶著她走出了房間。

返魂香就像一隻沒上發條的人偶,渾渾噩噩地縮在宵語的懷裡,任由他指引自己的去路。

接二連三的驚嚇,讓她失去了一切反應,除了兩條機械擺動的腿之外,她的大腦、心臟和五感彷彿全部在一瞬間停止運作,甚至連體會自己究竟有多累的力氣也沒有了。

不過,當她把臉靠在一副溫暖的胸膛上,聞到細緻的布料上散發出的淡淡薰香時,她卻意外地發現,自己已不再顫抖了。

宵語先生……

果然,最終還是只有他才能令自己安心──意識到這一點後,她的臉頰上漸漸有了一點血色。

《返魂香二 黃泉之神》即將於3/20上市,敬請期待!!!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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