來來來!

萌萌三月祭!

小編邀大家一起逛夜市去!!

預定在三月出版的「夜.魔市」澎湃上菜啦!!

夜魔市試閱  

書名:夜.魔市1
作者:M.S.Zenky
插畫:伊萬里

暢銷人氣作家M.S.Zenky!百變遊戲插畫師伊萬里

 

全台最大的福必登夜市,幕後的產業主居然是──魔族!!

 

從養尊處優、每天過的有點二、有點犯傻的少爺生活,一夕之間淪為負債超過千萬,淪落到差點要去睡大街的借金高中生的那一天,王燁世簽下了一張賣身契……那一刻他失去父母,但他的生命中多了兩個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──債主,來自魔界的吸血鬼族;工作搭檔,金錢至上,有錢萬事好商量的萬能女僕。

 

歡迎光臨福必登夜市!

 

賣點:東洋美正太、韓流酷大叔,顏值爆表!

特色:神魔吸血鬼園丁羔羊全都……不是人!

【內容試閱】

 

第一章:屬於魔族的夜市-

 

 

腦中一片混亂,讓黑髮少年恍若陷入夢境。

數分鐘前的畫面如膠捲般不停重覆放映──掛著黃底紅字的招牌、才開張兩天的嶄新滷味攤、漫天飛舞的紅色鈔票、兩名穿著黑西裝的墨鏡男子、以及……

被一雙又尖又長的利牙穿透了頸部的雙親。

「吸血鬼。」

那瞬間,身旁圍觀的美少女吐出了這樣的字眼。

那瞬間,少年本以為跌到谷底的人生,連僅存的色彩都消失了。

「不!不不不不不不不不──老媽!老爸──可惡、你們這些可惡的──」

即使心中恐懼仍未消失,少年還是發狂地跑向攤車,但穿黑西裝的吸血鬼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了,他瞪著圍在攤位前的人們胡亂嘶吼

「誰能幫忙一下?快叫救護車!快點報警啊!不要只站在那裡看啊!」

圍觀者紋風不動,他們全是其他攤位的老闆與員工,像對「夜市會有吸血鬼亂殺人」這種情況習以為常,不是雙手環胸面無表情,就是彼此交頭接耳聊著天,始終無人伸出援手。

「可惡……可惡……」

顫抖的雙手笨拙地為自己的父母進行急救,但每一次的按壓和每一次的送氣,他們脖子上恐怖顯眼的圓形齒孔便跟著擴張收縮,就像打了洞的橡膠皮,除了孔洞以外,再也流不出任何的血。

「司恩來了。」

「娘娘腔出現了。」

「欸,快、快,閃人閃人。」

圍觀人潮突然一陣騷動,只是少年對那些冷眼旁觀的人早不關心了,連抬頭瞭解狀況的心力都沒有。

「別再按了,沒用的。」

溫柔的男聲傳了過來,雪白纖長的手覆上少年的手背,少年恨恨地抬起頭。

聲音的主人是名容貌像女人一樣秀麗的年輕男子,身上披著只有好萊塢奇幻電影才會出現的深棕色及地斗篷。他單手取下罩在頭上的兜帽,一頭發散淡淡光暈的白金長髮便顯露出來。

少年愣住了。

「好吧,我大概是陷入一場醒不過來的惡夢了,而那場夢從房子查封開始一直持續到現在吧?不然怎麼這個夜市一會兒出現吸血鬼,不分青紅皂白地殺了我爸媽?一會兒又出現不男不女的怪咖?對……我一定是在作夢……」

少年別過頭,眼珠子慌亂地轉動,「等一下夢就會醒了,夢醒後,我會發現我家根本沒破產、我還住在原本的家裡面、爸和媽他們都還……」

角色裝扮成精靈的男子對少年的碎碎唸不感興趣,他拉開少年的手後,自顧自地從寬大的袖口中掏出手掌大小的金色圓盒,然後,將那圓盒在少年雙親的眉間輕敲四下。

「你在做什麼?」

兩道灰白色的裊裊煙霧,從中年夫婦已無氣息的鼻間飄了出來,滑進金盒。等到煙霧全鑽進去後,男子趕忙鎖緊金盒收回袖裡,並對少年露出一抹淡笑。

下一個瞬間,男子翩然起身,像陣風般飄飄然地鑽進來來往往的人潮。

「咦?」

少年的心跳宛如漏了好幾拍,冰冷的麻痺感佔據了他的背脊。

他的身旁,除了坑坑巴巴的鉛色柏油路面外,只剩下兩堆灰白的粉末,雙親的遺體消失無蹤。

「……這、這又是怎麼回事?」

少年必須傾身扶著攤車才有辦法站穩,那兩座像個小山般的粉末就在他的影子下,一個非常可怕的念頭緩緩浮現。

「這兩堆粉末,是爸和媽的軀體……嗎?」

接受了這個想法的瞬間,恐懼、痛苦和悲傷全攪在一起,少年已經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今晚發生的一切……

如果這是現實、如果這是永遠醒不來的夢,他又該怎麼辦?

「開什麼玩笑啊啊啊──」

來不及思考的少年徒手撈起粉末,一把一把塞進書包後,慌張地跑了起來,衝進夜市絡繹不絕的人群裡。

 

名為王燁世的十六歲少年在福必登夜市裡來回奔跑,懷裡擁著裝有疑似雙親骨灰的書包。

「不好意思,大嬸,你有看到一個像電影裡巫師裝扮的男人嗎?」

「請問一下,有沒有一位披深棕色斗篷、動作有點娘的男生經過這裡?」

「他往那邊跑了?然後在前面右轉?」

「爆米花攤旁邊嗎?我知道了!謝謝!」

他試圖在人群中找到那名雪上加霜的長髮男子,卻徒勞無功。

「那傢伙穿得那麼顯眼,應該很好找才對啊……」

這是阿燁第四次在排骨便當店前停下腳步,老闆已經開始清洗器皿了,他順勢看了眼左腕上的錶。

「快兩點了……」

無頭蒼蠅似的阿燁也瞎跑了兩個小時,福必登夜市的範圍就只有一條馬路,不像一些夜市會有魚骨般的分枝,這街上近一百家攤位他全詢問過了。有的老闆顧著做生意,見他不消費便擺手趕人;有的老闆明明沒看到卻假裝目睹,胡亂指了個方向打發他;有的老闆古道熱腸,打探八卦般問了一堆細節仍舊沒幫上忙。

小吃攤的招牌燈一家家熄滅,鐵捲門一扇扇拉下。

攤車旁,出現一只又一只的黑色大塑膠袋,路面流淌著挾帶泡沫的水漬,阿燁心裡一絲的希望也跟著營業時間一起結束了。

不再奔跑的他,拖著步伐回到乘載爸媽無限期望的滷味攤前,攤車上的食材仍凌亂地擺著,大大的滷鍋仍冒著滿是醬油味的蒸氣,彷彿老闆只是暫時離開。

阿燁疲憊地靠著攤位,茫然地直視前方。

「小弟!」一隻手搭上阿燁的肩膀,他抬頭一看,發現是隔壁鹽水雞攤的年輕老闆,「勸你還是回家吧,別在這兒逗留了。」

「不關你的事。」

「哼,別怪我沒警告你啊,小子。」

鹽水雞老闆不怎麼高興地皺起眉頭,大搖大擺離開了。

阿燁坐上攤車,默默地打開書包,看了看散在裡頭的灰白粉末──

「嗚哇啊啊啊啊啊啊──」

「不!老公!老公!你們對我老公做什麼啊?呀呀呀呀啊啊啊啊啊──不要啊啊!」

阿燁猛然蓋上書包,用力地搖了搖頭。

「再繼續回想,我一定會瘋掉。」

啪!斜對面的攤販關掉黃色燈泡,街道頓時變得灰暗蕭條,洗盡鉛華的夜市浮現眼前,繁華與冷清的落差猶如阿燁這些日子的境遇。

他本是住在市中心頂級豪宅裡的富家少爺,有著在金融業叱吒風雲的父親,以及時常出入政商名流社交場合的名媛母親,怎知道十六年來所擁有的一切,就在他即將步入人生下一段旅程,準備展開玫瑰色的高中生活時崩毀得一塌糊塗。

全然的寂靜降臨冷清的夜市,阿燁的呼吸聲異常明顯,任何一個角落都能聽見。

一股詭異的不自在油然而生。

他跳下攤車,小心翼翼地走到馬路中央四處張望。

整條路寂寥得很不自然,眼前的街道又暗又冷清,彷彿有什麼危險正醞釀發生。

噹……噹……

陣陣清脆的鈴鐺聲,由遠而近地緩慢響起。

阿燁直愣愣地看著漆黑街道,一絲淡淡的煙霧在柏油路上蔓延開來。

噹……噹……

鈴鐺聲持續地響著,煙霧帶來陣陣寒意,穿著短袖制服的他不由得雙手環胸,照理說夏夜氣溫不會驟降得那麼快,幅度也不可能如此大,像是有人刻意將冷氣轉到攝氏十度一般。

不知道過了多久,狀似平靜的夜市有了動靜。

一隻渾身發散著銀白色光芒的老鼠,跑跑停停地在地面上爬著。

噹……噹……

阿燁定睛一看,製造鈴聲的鈴鐺就長在老鼠的尾巴上,粉紅色的血管爬滿鈴鐺,就像一顆堅硬的肉瘤。

他連忙掩住嘴,防止自己吐出來,下意識地跑回攤車,躲到攤位後方,並把仍滾著滷汁的鍋爐關掉,渾身發抖地蹲在陰影裡。

此時,爬著一隻老鼠的寂靜街道開始異變。

路面下方像是隱藏了整排的紅色聚光燈,血紅光線同時亮起,將整條夜市染成鮮血的色彩。

緊接著,長著醜陋腦袋的巨人、連體嬰侏儒、有著一百對眼睛的女人、接在巨型蜥蝪身體上的豬頭、缺手缺腳缺眼睛的人類、不斷吐出青綠色黏稠液體的怪物、身上每個疙瘩都爆開噴血的蟾蜍……一大票奇形怪狀的妖魔鬼怪,在阿燁完全沒有心理準備下猝然現身。

他倒抽了口氣,赫然發覺呼吸聲太過明顯,連忙抓條毛巾掩住口鼻。

奇怪的動物啼叫、詭異的人類語言、關節骨骼互撞、半固態黏膜被強硬撕開,各種不舒服的聲響不絕於耳,阿燁想遮住雙眼也想捂住耳朵,他希望徹底避開這支難以形容的妖怪隊伍,卻又耐不住好奇,試圖記下眼前所見的每個細節。

龐大的妖怪隊伍不僅令人顫慄,它們竟推著攤車,又或是馱負大包小包的食材、鍋具器皿、衣物商品等,撇開它們的外型與聲音不說,這些妖怪倒滿像工作了整天、滿載而歸的……

「攤販──妖怪攤販?」

阿燁的眼睛骨碌碌轉動。

「這……這條夜市,到底是怎麼回一事?」

百鬼夜行般的隊伍直往夜市尾前進,所有怪物都顧著向前走,絲毫沒有察覺路邊攤車後有名人類少年正在窺視。它們用著阿燁聽不懂的語言大呼小叫,就像結束一天工作,總算能放鬆心情般聊天談笑。

十分鐘過去,妖怪隊伍的規模也慢慢縮小。

在擁有一顆眼、單腳跳的吸塵器離開後,血紅光線逐漸黯淡,尾巴長著肉瘤鈴鐺的白老鼠又跑了出來,原地繞了幾圈,輕輕躍向漆黑夜空,宛如肥皂泡泡般消失無蹤。

福必登夜市,又恢復了不久前的寧靜與冷清。

縱使奇怪的怪物隊伍消失了,阿燁仍瑟縮在角落,身體不停發抖。

「這裡不過是臺灣成千上百夜市中的其中一條啊!它跟別的夜市並沒什麼兩樣啊!為什麼會──」阿燁得抓著攤車角落的鋼柱,才有辦法從地上站起來,「我究竟……闖進什麼鬼地方……」

「喵嗚──」

細細的貓叫聲傳來,阿燁擤擤鼻子,順著聲音看向後方騎樓。

騎樓下,一隻身段優雅的瘦削白貓輕扭身軀、擺動尾巴地站著。

「喵嗚──」

他與白貓對望了一陣子,微弱的叫聲此刻顯得異常響亮,白貓的脖子掛著一個金色的牌子,那形狀與設計似曾相識。

「你!」

不假思索的阿燁怒氣沖沖地撲了過去,白貓跟著飛也似的跑了起來,迅速地拐進一旁小巷。

「不要跑!以為變成貓我就不認得了嗎?別跑──」

白貓在巷弄間靈敏穿梭,動作雖快卻像故意等待,只要阿燁的速度一慢、幾乎要跟丟時,牠便會裝模作樣地停下腳步、回頭張望,這個舉動令阿燁很不高興。

「可惡!不要跑──」

牠總等到暴跳如雷的阿燁再度趕上,才又繼續逃竄。

阿燁轉了好幾個彎,推倒無數的紙箱與塑膠桶;無視滿地的爛泥水窪,任憑污漬點點染上球鞋。在白貓若有似無的指引下,漸漸脫離夜市主道,鑽進狹小的巷弄。

「這個亂七八糟的惡夢什麼時候才要醒啊!可惡──」

明明巷子裡到處都是只有貓才得上去、鑽得過去的屋簷與小洞,但牠仍挑釁似的走在人類可以通過的路上。

隨著阿燁的體力流逝,白貓的膽子也愈來愈大,追逐者與被追逐者間的距離逐漸縮短,到了最後,白貓幾乎總在他兩步外的距離停步。

「給我停、下、來──」

盛怒的阿燁拖著快跑不動的身軀,看準目標,用盡力氣往前一撲!

砰!

「喵嗚──」

白貓踩著無聲的步伐輕巧逃開了。

「可……惡……」

撲空的阿燁面部朝下摔倒在地,痛楚瞬間蔓延全身,他不甘心地抬起又是污泥又是瘀傷的臉。

本想破口大罵的阿燁,被眼前的景貌塞住嘴巴。

昏黃的街燈灑下光線,一幢緊鄰著阿燁家臨時承租的鬧鬼公寓與市立殯儀館、在破舊住宅中異常突兀的三層樓洋房,無聲無息地佇立在阿燁的面前。

他忍著全身不適爬了起來,白貓早鑽過鐵柵門,坐在半開的洋房大門觀望。

「這傢伙在等我?」

阿燁拍拍裝有父母灰燼的書包,深吸口氣下定決心。

跟著那隻挑釁的白貓,即使有著不祥的預感,他還是認命地跟了上去。

 

洋房的內部和它的外觀相同,都是採用非常歐式的設計,甚至帶了點古堡的感覺。

走進雙開的雕花木門,出現在阿燁前方的是石磚砌成的長玄關,穿過幾道拱門後,終於來到鋪了大地毯的寬敞客廳。

兩側沉重的絨布長簾遮蔽了的窗戶,室內光線端靠挑高天花板上巨大的水晶燈,牆角設有台灣少見的石頭壁爐,幸好屋主並沒有在夏天使用它。

正前方的牆壁蓋了誇張的大樓梯,可以通往挑高空間下的開放式圖書室,有如國外古老圖書館的書櫃佔滿整面牆,為了拿到頂端的書,屋主甚至裝了可沿櫃子滑動的長木梯。

圖書室右手邊是通往二、三樓的普通階梯,同樣採用浪漫古典風格。

在這裡,找不到那隻白貓的蹤跡。

然而,另一個阿燁追尋了整夜的傢伙,此時就坐在前方精緻華美的扶手椅上。

白金色長髮傾瀉而下,在昏黃室內閃爍星辰般的光芒,過分白皙的臉上是張細緻而深邃的西方人五官,眼窩鑲嵌著一對葡萄紫的剔透瞳仁,裡頭倒映出阿燁狼狽的身影,薄唇勾起危險的笑意。

這名瘦削的男子非但不像個男人,更不像個正常人。

「請坐。」男子柔聲說道。

他脫下棕色斗篷,隨手扔向旁邊的沙發,一身銀白長袍立刻顯露出來。

「可以還給我了吧?」握緊拳頭的阿燁冷聲說道:「你用金盒子奪走的東西。」

「請坐。」男子依舊笑著,他優雅地抬起手,比了比阿燁身旁的矮凳又說了一次。

「這位先生,我在和你說話,請不要無視。」阿燁的口氣愈來愈不好,「你是誰?究竟想怎麼樣?」

「不必大動肝火嘛,阿燁。」

「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?」

「我知道的事可多了呢!好奇寶寶。」男子的紫瞳滿是笑意,他柔聲地堅持著,「先坐下吧。」

阿燁抿薄嘴唇,拗不過男子的要求,還是不情願地坐了下來。

然而阿燁一坐下,那名男子卻唱反調般地站了起來。

「王燁世,十六歲,三月二十五日生,牡羊座O型,準備進入市立第二高級中學就讀,為一年一班一號,預計加入社團共計三十七個,同時正在角逐一年一班的班長。」

男子雙手背在身後,像古人吟詩般在大廳來回踱步,只是嘴裡背誦的不是詩,而是阿燁的身家資料。

「父親王國,四十八歲,原為證券公司財富管理部副總經理,因投資失利導致破產,轉行為王記加熱滷味老闆;母親錢眉樂,四十六歲,職業原為貴婦,偶爾投入股市,為幫助丈夫資金周轉,緊跟丈夫腳步一起破產,現為王記加熱滷味老闆娘……」

「這些事我很清楚,不勞煩你重述一次。」

「至於我……」男子走向阿燁,藏在袖裡的手輕撫胸口,微微彎腰說道:「我是司恩,請多指教。」

「介紹自己就那麼輕描淡寫。」阿燁不以為然地說:「好了,司先生,我有很多問題要問你,第一,你對我父母做了什麼?第二,那群穿西裝的吸血鬼跟你無關吧?第三……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?還是我仍困在夢裡?」

「這裡是現實世界,你原本的世界,你當然清醒得不得了。」自稱司恩的男子唱歌般地說:「至於那群西裝吸血鬼──他們是『肅清隊』,不用被這可怕的名稱嚇到,他們不過是像學校糾察隊那樣的組織。」

「……他們做的事比名稱還可怕一百萬倍吧?」阿燁微瞇起雙眼冷冷地問:「我爸媽呢?」

「阿燁,請你務必保持冷靜。」司恩裝模作樣地嘆口氣,紫瞳刻意看向水晶燈,「很遺憾,你的雙親……」

「他們死了,我知道,但是如果不是你──」

「節哀順變,孩子。」司恩吸吸鼻子,親暱地握住我的肩膀,「他們的債務,接下來全靠你一人償還了。」

「……啊?」

「父債子還,天經地義吶,遺產可以繼承,債務當然也能繼承唷。」

「那我可以放棄繼承權……不對!」阿燁甩甩頭,「雖然我的爸媽被那個什麼隊攻擊,但是是你對他們的身體動手腳!你對他們做了什麼?他們的身體呢?」

「哎,現在的小孩真是是非不分吶,」司恩轉了個圈,手指按摩眼角,「明明殺人兇手是肅清隊,你卻反過來審問救命恩人……」

「我沒有審問你,是你一直避而不答。」

「既然你這麼想知道真相,我就實話實說了。」

司恩退回扶手椅,慢吞吞地坐了下來。

「阿燁,事實上你的父母……」琉璃般的紫瞳閃過一絲睿智的光芒,司恩說出阿燁心底最後一絲妄想,「並沒有死!」

肩膀放鬆地垂了下來,一直不敢這樣幻想的阿燁,差點因為司恩這番宣言興奮地跳起來對空揮拳。壓抑這份外放情緒後,他吐了口長氣,警戒的神情也稍微軟化……

「──我只是用那個金盒抽走他們的靈魂罷了。」

宛如一桶冰水直接倒了下來,阿燁的笑容瞬間僵硬,三秒後,他暴怒地衝到司恩面前,粗魯地揪住他的衣襟。

「抽走靈魂跟死的有什麼不一樣!就算本來沒死,也被你這個傢伙搞死了啊!」

「不,阿燁,你完全搞錯了。」司恩笑著豎食指搖了搖,「就是因為我抽走靈魂,你的父母才有機會活下來。」

「什麼狗屁歪理!是你抽走靈魂,他們的身體才會碎成粉末!」

阿燁氣得七竅生煙,他揪著司恩的衣領瘋狂搖晃。

「等等,阿燁,等等,頭會暈啦……」

「殺人兇手──」

「我的話還沒說完啦!阿燁……你聽過『鍊金術』嗎?」

「鍊金術?」阿燁停止搖晃,他正色地看著眼前這位古怪的男子。

「是的。」

「就像電影、漫畫裡說的……你能用鍊金石復活他們嗎?」阿燁平靜地追問:「你會鍊金術,是嗎?」

「不,我不會,而且鍊金術根本沒那麼神奇,電影裡說的都是騙人的。」

「那還廢話那麼多──」

「不要那麼急性子嘛,我雖然不會鍊金術,但也會其他術法啊!我只是想拿鍊金術舉個例子嘛。」司恩虛弱地呼喊著:「阿燁,拜託不要再搖了,我頭好暈吶……」

「頭暈比得上我爸媽遇到的痛苦嗎?」

「聽我說、聽我說,阿燁……我是趁你父母遭吸血鬼毒手後,還沒死透,靈魂仍卡在軀體時搶先抽取出來,這樣才不會因為七魂六魄四散導致復活無望呀!靈魂這種東西是很脆弱的,一出人體就會散開,我這麼做只是預防萬一──」

「所以呢?」阿燁將司恩拉近自己,憤恨地瞪著他蒼白的臉。

「只要製造出新的健康身體,注入原本的靈魂,你的雙親就能復活了。」

司恩終於說出重點。

阿燁總算肯放開這名瘦弱的娘娘腔,默默地坐到旁邊的沙發上。

「你父母的身體被吸血鬼咬過,血被吸乾了,全身的血管都因毒液硬化,無論是人類的醫療還是我的魔法,都不可能治療成功。」司恩邊大口喘氣邊說:「就算靠我的魔法讓你父母用舊的身體復活,他們也只能以吸血鬼身分存在於世。」

「所以現在要想辦法製造出新身體,是嗎?」

「是的。」

「好,你快把身體變出來吧。」

「抱歉,恕難照辦。」

「是你自作主張抽走靈魂,然後提出莫名其妙的解決辦法,現在又跟我說辦不到?」

阿燁的嘴角不停抽動,說話聲音愈來愈大。

「什麼吸血鬼?什麼鍊金術?什麼魔法?這些東西對我來說不過是漫畫、小說和電影裡的幻想產物……你能夠理解嗎?三天前,我還過著衣食無缺的日子,等著高中生活的到來。

現在所有的一切都變了!我失去家、失去了父母、被迫習慣一個陌生的生活圈,而這圈子居然還有吸血鬼、怪物、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……你能夠體會我的心情嗎?」

阿燁頹喪地垂下腦袋,右手不由自主地探向額前的瀏海。

「我覺得我快瘋了……」

「像你這樣的人類第一次踏進魔族自治區,意志能維持到這種程度已經很不錯了呢。」司恩笑道:「我碰過很多人,在目睹凌晨兩點一刻的妖魔歸巢隊伍後,不是發瘋就是遭到處理。」

「等等……什麼自治區?」阿燁不解地瞪著眼前男不男、女不女的司恩,他笑得更燦爛了。

「福必登,是屬於魔族的夜市唷!」愉悅的司恩柔聲說道:「王國之子,這樣你明白了嗎?」

第二章 新的監護人

事情的發展,對十六歲的前富家少爺王燁世而言,愈來愈難以理解了。

「魔族的夜市?」他困惑地看著司恩。

「原來阿燁什麼都不知道啊……」

繞著長髮玩弄的手指停了下來,司恩噘起嘴,有些無聊地彈響指頭。身處的古典風客廳眨眼變成人山人海的夜市,拿著食物歡笑的民眾不停穿過兩人的身體,就像到天文館或科學館的立體投影劇場一樣。

「這個世界大體上分為三塊──住著神族的上界、住著鬼魂幽靈的下界,以及住著人類與其他同時具備軀殼和靈魂的生命體的人界。」

司恩閉上眼睛,他指指深藍色夜空再指指墨色的柏油路面,然後,敞開雙手轉了一圈,「夾在中間的人界裡,存在著人類視為怪力亂神的事物,它們被有意無意地隱藏起來。魔族的存在,就是其中一項。」

司恩睜開眼睛,紫瞳若有所思地看著水洩不通的夜市投影。

「魔族和人類一樣,都是一種大範圍概稱的種族,只是魔族相較下的比例沒人類那麼高。魔族的體力、智慧、生命力、反應、敏捷等綜合表現都比人類強大太多太多,一個簡單的彈指就能造成許多人死亡,再加上魔族的本性較易展現慾望,在很久以前便開始遭到其他生命體排擠。」

司恩拍了下手掌,兩旁賣小吃的俊男美女頓時變成奇形怪狀的妖魔,阿燁忍不住皺起眉頭。

「統領三界的上界神靈,一方面為了避免魔族作亂,一方面為了保護數量本就偏少的魔族,便在人界各個角落開闢出七塊魔族自治區。魔族可以在自治區裡討生活、過日子,就像人類一樣,而且只要經過該區管理者的認可,魔族也能自由自在地到處玩耍旅遊。」

「福必登夜市,就是一個魔族自治區?」

「是的,這裡正是個以夜市形式存在的自治區。」司恩捧著下巴說道,「除了夜市外,我記得也有賭城、時尚聖地、渡假小島等的形式,總之,目前人界加一加剛好七個自治區。」

「那你剛剛說的肅清隊……那些害死我爸媽的吸血鬼……」

「在魔族自治區,人界的律法不管用。」司恩平靜地說:「一旦違反管理聯盟的規定,肅清隊可依法懲處違規者。再說魔族各方面能力高過人類,死亡對他們而言只是一個過程,而他們也擁有各種復活死者的方式。」

「既然有復活的辦法,為什麼不──」

「即使是人類,只要違反規則,聯盟就能處置他們。」

「怎麼可以這樣……」阿燁不甘心地握緊拳頭,「我家那對笨蛋父母,一定什麼都搞不清楚,這種事怎麼可以怪他們?還用命來賠?」

「所以我才趕去現場補救呀!」司恩笑著揮了揮手,環繞的投影頓時消散,他們回到充滿歐風古典味道的客廳,「我抽出阿燁父母的靈魂好好保存,有朝一日,他們定能在阿燁的努力下復活的。」

「我的努力?」阿燁猛地瞪向司恩,連忙追問:「什麼意思?」

司恩輕飄飄站了起來,他幾近滑行地來到阿燁身邊,亮出手中的小金盒──本來手掌大小的金盒,已經縮小成項鍊墜子,就像剛才那隻白貓頸部掛的一樣。

「想復活你的父母,可以。」修長的手慢慢包住掌裡的金盒,司恩瞇起眼睛微笑道,「我們簽個約。」

阿燁還搞不清楚狀況,啵的一聲,面前憑空出現一張皺巴巴的泛黃厚紙,秀麗的字跡勾出列列奇異花稍的文字,那不是中文、不是英文也不是日文,他一個字也看不懂。

「我不懂,你不是不會製造身體?」

「我不會製造新的身體,但我認識會製造的人嘛。」

「──帶我去見那個人。」阿燁作勢起身,司恩卻將他壓回沙發。

「只要簽了約,我們取得共識,然後阿燁盡力達成約定的條件,我就會介紹製造身體的師傅給你唷。」

司恩俊美的面孔貼得很近,微弱的鼻息打在阿燁的臉上。

他像施展催眠術般柔聲地說著:「和我簽約,阿燁,你的父母總有一天會回到你身邊,一家三口就能團聚、繼續為了還債而努力生活;不和我簽約,你可以拋棄繼承父母的債務,回到那個房租超便宜的破房子繼續升學。

從此,你將獨自一人生存下去,不但無法埋葬你的父母,連別人問起他們的死因,自己都說不清楚。」

「沒有屍體還是可以辦葬禮,我這裡有你造成的那些灰燼。」阿燁拍拍書包冷冷地回應道:「其他人好奇我父母的死因,我可以用意外事故解釋。」

「謊言總有被拆穿的一天吶,阿燁。」司恩勾起詭異的笑容,手指在他額頭上彈了一下,「而且就我所知,人類社會處理死亡有許多繁瑣的手續與規定,光是沒有遺體這點在開立死亡證明上就很麻煩了,說不定……還會傳出各種匪夷所思的流言蜚語呢。」

「沒辦法確認死亡,可以先報失蹤人口……」

「阿燁,你還是會接受這份契約的。」司恩打斷了阿燁的話,手指敲敲那張飄浮的紙,「因為你別無選擇了。」

司恩話音甫落,那張紙上怪異的文字瞬間蛻變成阿燁熟悉的中文。

他愣愣地抓住契約,一手撫著瀏海讀了起來。

「我提出的條件很簡單──」司恩坐回椅子上,雙手交疊在腹前,「『接下王記加熱滷味攤的工作好好經營,在福必登祭典暨第一屆夜市王爭霸賽中獲得冠軍』。只要贏得『夜市王』的稱號,你的父母就會復活,怎麼樣?很容易吧?」

「你的意思是,要我放棄學業,每天在那個鬼夜市賣滷味?」看懂契約再加上司恩的解說後,阿燁差點衝動撕爛那張紙。

但最終,他平心靜氣地垂下手,把契約擱在腿上冷靜地質問。

「不、你不用放棄學業喔,我會幾可亂真的替身魔法,替身能幫你作筆記、參加考試、玩社團,甚至是追女朋友。只要答應我的條件,我就馬上展現給你看。」

司恩微笑撩起寬袖,露出一對媲美鋼琴家般修長的手,「附帶一提,替身所遭遇到的任何經歷都能經由我的魔法,簡簡單單變成你的記憶唷。」

「……這麼方便?」

「對呀!那你決定簽了吧?」

「為什麼我有種被推銷替身機器人之類的感覺?」

「阿燁,你說對了!」司恩笑得好燦爛,「我本來就是一個商人吶,什麼都有、什麼都賣、懂什麼都不奇怪的商人,跟吸血鬼或是惡魔打交道我早習以為常了。」

「抱歉,我不是吸血鬼也不是惡魔。」阿燁來回掃視那份契約,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,「如果我在夜市工作,肅清隊會像對待我父母那樣攻擊我嗎?」

「絕對不會。」司恩笑得更燦爛了,「我當然會把所有手續都辦得妥妥當當。」

「這樣啊……」

阿燁不得不承認,司恩憑藉著對妖魔夜市的瞭解,還有溫和又不失誠懇的口吻,漸漸說服了自己。

家中破產後,他便計畫要憑自身之力,使王家回到從前那樣衣食無缺、平安和樂的日子。

他的父母面對家庭劇變時,雖然總嘻嘻哈哈好像不在意,誇口要在夜市擺攤度餘生,卻仍拚了老命、汗水淋漓地烹煮著他們並不拿手的滷味。

阿燁感受得到,他很清楚父母跟他的目標是一樣的。

右手緊緊掐住額前那撮柔順、厚重的瀏海,阿燁全身的肌肉不知為何都緊繃了起來。

「要簽了嗎?」司恩問道,紫瞳閃閃發光。

「嗯……」阿燁閉上眼睛,不想被司恩小動物乞食般的神情影響,「我再考慮一下。」

「簽啦、簽啦、簽啦、簽啦簽啦簽啦簽啦簽啦──」

「不要吵!」阿燁忍不住睜眼冷聲說道。

司恩嚇了一跳!故意把臉藏在契約紙後偷看。

「那張紙沒有大到能遮住你的身體。」

「我知道呀……可是,阿燁好可怕唷……」

「到底誰才可怕啊?!」

「那麼,阿燁……」司恩清咳了幾聲,漂亮的臉孔離開那張契約,他的眼底盡是笑意,「你考慮好了嗎?」

阿燁深吸口氣,冷眼望著飄浮在胸前那張皺巴巴的紙。

「只要簽了它,我們便算是取得共識。」司恩態度驟變,上一秒還在裝傻裝無辜的他,忽然沉著地說:「等達成約定,阿燁一家人就能團聚囉。」

「……我能相信你說的話嗎?」

阿燁狐疑地瞪著這名男不男女不女的怪人。

他笑得更燦爛了。

「不然,你還能怎麼選擇呢?」

屏住呼吸,抓著額前瀏海的右手愈來愈緊。

和司恩簽約,等於承繼了父母的意志與夢想,代替他們在這條夜市街上奮鬥。

不和司恩簽約,則回到自己的路上努力……只是就算還完債、恢復原有的家境,他的父母也不會回來了。

「阿燁?」司恩又喊了他的名字。

不管看幾遍,阿燁還是覺得那笑容充滿陷阱,但正如司恩所說──

他還有別的選擇嗎?

右手放開瀏海,些微汗水弄溼了髮絲,阿燁徐徐地吐了口長氣。

「筆呢?」

話才剛出口,司恩立刻餓虎撲狼地衝到他面前大吼大叫。

「阿燁、阿燁!你要簽了嗎?你決定要簽了嗎?你真的要簽嗎?」司恩興奮得彷彿在街上巧遇崇拜已久的偶像。

「不然呢?」阿燁面無表情地反問:「反正就算你言而無信,我最慘的下場,不過是步上他們的後塵一起去死。」

「你父母沒死啦,只是需要一個新身體……」

「我不想再討論這件事,在我看來,人沒軀殼就是死了。」阿燁冷瞪著契約,「筆呢?」

「阿燁,和我簽約不用筆唷,抹一滴你的血在上面就可以了。」

「……老套。」

阿燁二話不說咬破食指擠出血液,胡亂蓋在紙上。碰觸到血液的同時,契約立刻染上血般的深紅,隨後化為煙霧,鑽進司恩寬大的袖裡。

「耶!阿燁簽了!簽了耶!唷呼!」

霎時司恩興奮地高舉雙手,兩道七彩煙火從左右袖口噴射出來,在客廳裡繽紛爆炸。一身黑色長袍的男人歡欣鼓舞地在花火間邊旋轉邊舞動身軀的樣子,在阿燁眼中看來相當愚蠢。

「我要回家了,」他背起書包,不以為然地說:「明天還要上課,晚安、再見、不用送了。」

「等一下嘛,阿燁。」

一道無形的鉤子勾住阿燁的皮帶,硬生生地將他拉回司恩腳邊。

司恩像得到新玩具的小孩一樣,心花怒放地低頭看著簽約者,「不用特地回去收行李唷!人家的魔法很快就能把阿燁所有家當都搬過來唷!」

「收行李?搬過來?」

「哎呀,阿燁,從今天開始,這裡就是你的家囉!」司恩理所當然地說道。

「什麼鬼?」阿燁掙扎著想要站起來,無形的鉤子卻害他一再摔倒,「我可不記得契約上有寫這種東西。」

「當然有。」司恩掩嘴竊笑,「簽約時翻到背面檢查看看還有沒有條文,可是基本常識唷!」

阿燁的下巴快要掉到地上了,一股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。

「你是說,那張契約後面還有……」

「對呀。」

「後面還寫了多少東西?」

「不多、不多,就兩條而已。」司恩唱歌般地說:「『王燁世必須住進葳拉德公館,以此為家,簽約後即刻生效』,還有──」

「還、有、什、麼?」阿燁整片頭皮都發麻了,太陽穴也隱隱作痛。

「『司恩將擔任王燁世監護人,視其如長兄親父,簽約後即刻生效』。」司恩神色自若地背誦出最後的條文,「『直到王燁世成為夜市王,以上條文自動終止,欽──此──』」

「這是……什麼爛契約?」阿燁的嘴角不停抽動,「你這來路不明娘娘腔要當我的監護人?」

「哎唷,阿燁,反正你就在祭典上取得勝利,契約就會終止了嘛!」

「詐騙集團!娘娘腔!」

「不要一直罵人家娘娘腔嘛,雖然我不排斥被這樣叫,而且還有一點點高興……可是再怎麼說我都是阿燁的新監護人耶!你要視人家如長兄、親父才行呀──」

「我懶得理你!我要毀約!你就殺了我吧!這個契約不算數!當我沒簽!」

「不行啦,那個契約有魔法,而且立約者不能殺簽約者,會遭天譴的。」

「你這種傢伙遭天譴剛剛好!」

「阿燁你就加加油,」司恩拍響手掌後,愉快地高舉雙手,「努力成為『夜市王』吧!」

「我已經是王燁世了,還有必要成夜市王嗎?鬼才想當什麼夜市王咧!」

新房客搬進來的那一夜,福必登夜市尾、殯儀館旁的三層樓洋房,就這樣一直吵吵鬧鬧,直到太陽昇起。

三樓房間內,一夜未眠的少女,靜靜地覆誦著阿燁的名字。

 

直到火熱的太陽直曬他的臉時,阿燁才恍恍惚惚地醒了過來。

揉揉眼睛,陌生天花板與花朵形狀的吊燈一塊兒映入他的眼中。

「唔!」

阿燁猛地掀被坐起,瞠目結舌地掃視這個約五坪大的房間。

淺蘋果綠漆成的牆環繞著他,搭配了深灰床單與白被子的單人床倚窗靠著,他可以坐在床上,手肘撐著窗台,欣賞屋外廣闊寬敞的──殯儀館全景。

「果然不是夢……」他喃喃著,赤腳下了床,踩在與租屋截然不同的舒適地毯上。

床邊,前幾天才整理過的行李箱像頭怪獸般張大嘴,衣服、書本、各種雜物亂七八糟地從裡頭炸了出來,恢復到搬離舊家那一晚的狀態,這意味著阿燁得再花時間重新整理。

「這麼說,那個什麼夜市王的鬼契約也是真的……」

昨天一整夜,阿燁和莫名其妙成為監護人的司恩不停吵吵鬧鬧,直到天空漸漸發白,他搔搔頭打了個大哈欠,順手扶起書桌上不知何時正面朝下的鬧鐘──

「咦?」

長針與短針夾出一個完美的直角,纖細的紅色秒針悠悠哉哉繞著圈。

「三……三點?不會吧……」

阿燁倒抽了口氣,接下來所有動作都在三十秒內完成:從行李箱那堆衣物裡扯出皺巴巴的新制服,再一口氣脫掉身上滿是夜市臭味的制服,邊蹦跳製造噪音邊手忙腳亂套上衣物,還忙中有錯不停扣錯襯衫釦子……

「可惡,為什麼會睡到下午三點──司恩!」

踩著雜亂步伐,阿燁順著堅固的木頭階梯下樓,身上市立第二高級中學的藍色制服被阿燁穿得像小混混,他冷著臉快步走進一樓餐廳,邊梳理頭髮大喊。

「司恩──」

「大清早鬼吼鬼叫,會影響一天的好心情唷,阿燁──」

穿著白色珊瑚絨睡袍的司恩,把玩著手裡的高腳杯慢條斯理地說。

「大清早?閣下過的是美國時間嗎?」阿燁隨便拉了張椅子坐下,匆匆忙忙地套上白襪,「已經三點了,是下午三點了耶!怎會有人新生訓練第二天曠課?還想當班長……」

「這很嚴重嗎?」司恩慵懶地問,杯裡被當酒搖晃的液體似乎是白開水。

「除非你幫我請了假?」阿燁不抱期望地反問。

「怎麼可能!」對方毫不思考地回答。

「不知道趕不趕得上最後的班會時間……」忍住想把司恩腦袋塞進杯裡的衝動,阿燁穿好襪子,瞥了眼牆角的老爺鐘冷聲地說:「司恩,你怎麼沒沒叫我起床?你不是監護人嗎?」

「契約上沒有『監護人要叫人起床』這一點唷。」

「我媽以前都會叫我起床。」阿燁冷哼,縱使根本沒這回事。

「阿燁,人家是你的監護人,不是你老媽唷。」

「你不是要我視你如長兄、如生父?」

「那就對啦,我從沒提過要當你老媽呀。」司恩咧嘴而笑,「喔喔喔,不過,如果阿燁希望監護人是個貌美的成熟女性的話,人家是可以用魔法變成女孩子啦……」

「不必了,不要害我把昨天的午餐全吐出來。」

「別害羞嘛,阿燁,我們要學習正視自己的慾望嘛──」

「你這個死變態娘娘腔!不要靠近我!離我遠一點!」

砰鏘──

兩個裝著小餐包、炒蛋和培根的長方形托盤,不怎麼溫柔地被扔到餐桌上,又是扯衣服、又是拉頭髮快要扭打成一團的兩人,像被按下暫停鍵般停止動作,不約而同看向送食物的人。

「早餐,煮好了。」

澄澈的豔紅大眼直勾勾地看著睡袍歪了一邊的司恩。

面對這種想必不太舒服的畫面,她的反應倒是相當冷靜。

那是一名粉紅色頭髮的少女。

阿燁嚥了口口水,身體自動鬆開扯著司恩頭髮的手,緩緩坐回椅子上。

他幾乎忘記這名少女也在洋房出沒了。

數天前,王家一家三口甫搬進殯儀館旁鬧鬼破舊公寓的某個早上,外出散心的阿燁就在這幢洋房外與少女邂逅了。

一開始,他只是欣賞著跟夜市、殯儀館完全不搭的美麗的歐式庭院,看著白色大理石砌成的噴水池,汩汩地噴灑出清涼水柱製造出七彩彩虹;一旁的花圃種滿五顏六色的鮮豔花卉,看起來應該有人精心照料;花圃中央架了座白色的鞦韆,上頭攀著開了粉紅小花的藤蔓;附洋傘的金屬桌椅就在一旁,像是隨時都歡迎主人享用下午茶。

就在阿燁幻想著自己成為屋主時,洋房主體的雕花木門緩緩地打開,一個少女輕盈地走了出來。

她穿著很適合炎熱夏季的白色紗裙洋裝,手捧牛奶壺形狀的澆花器,赤腳踏進庭園,寬沿草帽底下,微捲的粉紅色齊肩長髮隨風飄動……

……沒錯,粉紅色長髮。

當時阿燁還揉紅了自己眼睛,確定沒看錯顏色,即使是染髮,他也從沒見過那麼那麼特殊的顏色,但粉紅髮色在少女身上又毫無違合感,清新甜美的氣質隨著帽沿下的微笑擴散。

阿燁看呆了,他覺得胸口有些灼熱,像是有東西在心裡燃燒一樣。

少女像感覺到阿燁的視線般,有些愣愣地抬起頭,明亮大眼看向門口的偷窺者。

在兩人目光相交的下一秒,阿燁立刻落荒而逃──這就是兩人的邂逅。

至於後來阿燁發現租屋臥室正對著少女的閨房,以及雙親遇害前、他跟在少女身後逛了半條夜市等遭遇,就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……

 

「需要咖啡嗎?」

今天,一頭粉紅捲髮少女一樣美麗動人,只不過身上不再是那件清純的白色洋裝,而是一套不賣弄性感──除了被改成膝上長度的蓬蓬裙──的紅色女僕裝!

「好啊,小葛。」司恩拉好衣襟,一副主人使喚僕人的架式似的擺手,「就來杯帶點柑橘酸味、充滿果香的耶加雪夫吧!」

「家裡只有即溶咖啡。」少女對著司恩伸出左手平靜地說:「一杯六十五元。」

「即溶咖啡要六十五元有點貴耶。」司恩皺眉抱怨。

「你習慣加牛奶並多放兩顆糖,溫度又得維持在七十五度左右,喝一杯即溶咖啡要求這麼多,只收六十五元很便宜了。」少女面不改色地說著。

「好嘛──吶,六十五元──」

少女迅速將叮噹作響的零錢收進斜背的小包包裡,然後轉向阿燁。

「咖啡?」

紅眼直盯著阿燁時,他的氣管像是被掐住失去了功能般。

阿燁強迫自己冷靜下來,壓低嗓音,彷彿自己很適合耶加雪夫似的沉著問道:「請問有別的選項嗎?」

「奶茶、紅茶、鮮奶、豆漿、果汁。果汁部分,今天準備的有蘋果汁、柳橙汁與胡蘿蔔汁。」

少女毫無笑容地說,有些不耐地從小皮包裡,掏出智慧型手機滑動。

「不好意思,」阿燁擔憂地追問:「請問我點飲料也要付錢嗎?」

「當然囉。」少女雙手扠腰,美麗的面孔浮出淺笑,「不只飲料,你面前這分餐點一共是一百三十元,餐後水果盤則是八十元──」

「──謝謝,我全部不要了。」阿燁斷然站了起來,不好意思地將托盤推還給少女,「我直接趕去學校,早餐……呃,晚餐我會自己處理,不用幫我準備。」

「何必這麼客氣呢?」見他如此緊張,少女露出陽光般和煦的笑容,「不管你吃多少、喝多少,司恩會連你那份一起付的。」

砰鏘──

司恩手中的餐具掉進瓷盤,製造出響亮的聲音。

「啊?為什麼──」

「因為你是阿燁的監護人,照顧未成年青少年生活起居天經地義。」

「啊──小葛──」司恩賴在桌上大叫抗議。

被他稱為「小葛」的少女卻若無其事地繼續滑著手機,關掉音量小如蟲叫的鬧鐘。

「我必須出門了,早餐款項,你的部分是一百五十元加一百元加六十五元,阿燁的是一百三十加八十元,一共是五百二十五元,現金裝袋後,請放在我房間的梳妝台上,我回來會立刻點收。」

少女算完帳,二話不說轉身離開。

司恩無法接受地對著她的背影哭喊:「小葛──咖啡我剛剛付過了啦!還有,為什麼阿燁的早餐比我便宜?我們點的食物明明就一模一樣──」

「阿燁未成年,吃的是兒童餐。」少女戴上大草帽,燦爛地笑著:「記得給整數喔,我不想找零。再見。」

「小葛──小葛──不要拋下我不管啊──小葛──」

「監護人,用餐時請保持安靜。」看著司恩毫無形象地呼天搶地,阿燁冷聲說道,並壓抑著將手中叉子作為武器扔出的衝動。

「嗚嗚嗚嗚──小葛好壞心,每次都欺負我──」

玄關傳來大門沉沉閉上的聲響,阿燁懶得理會司恩,挖了匙炒蛋放進嘴中。一入口,濃郁的奶油香味便在嘴裡擴散開來,鬆軟滑嫩的炒蛋在舌頭上跳舞。

「這個炒蛋未免也太好吃了吧。」

「對吧,我們家小葛煮東西很美味唷!」司恩神色驟變,一臉驕傲地拍胸。

「欸,司恩──」阿燁用叉子戳起餐包,平靜地問:「剛剛那個女孩是你請的女僕嗎?」

「女、女僕?噗哈哈哈哈──人家像那種有特殊癖好的人嗎?哈哈哈哈哈──」

「非常像。」

「哎呀阿燁,她是葛瑞絲,你的室友,一樣由我擔任她的監護人。」司恩饒有興味地笑著說,他面前的圓盤早就空無一物了,「她平常穿著打扮不是那樣啦,我猜應該是找到新工作了,這個孩子做什麼事都很努力,明明內向又害羞,還是不停找工作呢,可憐的孩子……人生真是辛苦吶!」

司恩說完,便一口飲盡那杯一直被他當成酒的白開水,還煞有其事地「哈」了一聲。

「是、是,人生真辛苦,就你不辛苦。」阿燁不以為然地看著對面的睡袍男說。

不過仔細回想起來,數天前的自己不也跟司恩一樣,過著養尊處優的日子?

「葛瑞絲……嗎?不知道她是遇到什麼狀況,才會像我這樣住進這棟洋房,還讓司恩這傢伙擔任的監護人……」

吞下最後一口麵包,阿燁暗暗地想著。

 




《夜.魔市1》即將於3/13上市,敬請期待!!!
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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